五月的长安西市,空气中交织着炙豚的焦香与新酿浊酒的酸气。

    槐树下的浆铺里,说书人老王的醒木往斑驳的木案上一拍,震得陶碗里的酸浆漾起波纹。

    “列位看官,今日不表吕布射戟,单说那江东诸葛恪??”

    老王的嗓音如同破旧编钟响起,沙哑中倒也不难听,“此人三岁识千字号称神童,依老夫看呐,分明是插了雉尾装凤凰!”

    蹲在条凳上的屠户笑得露出黄牙:

    “王瞎子,你敢编排诸葛丞相侄子?”

    众人哄笑。

    老王嘿嘿一笑:“丞相是丞相,且丞相自有儿子,那侄子还在万里之外,另他国,如何编排不得?”

    说着,顺便抓起邻桌的半碗醴酪仰脖灌下,一抹嘴巴,继续说道:

    “汝等可晓得半月前谯县惊变?那诸葛元表面遣使修好,暗地里??”

    他猛拍大腿,“竟在送葬冥器里藏毒鸩!欲将曹志公子药杀当场!”

    满堂倒吸冷气声中,老王扬起撕破的蒲扇,摇头晃脑:

    “幸得冯大司马神机妙算,早派暗卫扮作哭丧僮仆??”

    破扇子突然指向东南方,“擒住吴贼时,你们猜怎的?那细作?裆里缝着诸葛恪绢书!”

    浆客们顿时哗然,穿草鞋的贩卒跺脚骂:

    “猫儿学吕布三姓家奴!”

    卖黍饼的老妪操着蜀地口音附和:“天寿仔!比官窑陶俑还会变脸!”

    老王将陶碗敲得梆梆响:

    “最毒是诸葛恪给司马昭的密信!说什么“汉室气数已尽??”

    他忽然捏嗓学吴侬软语,旋即变脸怒斥:

    “诸位听听!这厮把江东六郡当什么?又把那吴主孙亮当什么?把江东朝堂诸公当什么?莫非是市肆里三文钱的泥偶,想捏扁就捏扁?”

    满堂哄笑中传来哎呦哎呦的叫疼声,原来是蹲在条凳上的屠户动作过大,翻倒在地。

    老王顺势接茬,模仿着那痛呼:

    “听听!这声响可比不上建业城里的动静!吴主孙亮得闻之,气得连接鞭打数名宫人。”

    市井酒肆的虚妄荒诞之议,不过冯鬼王舆情之毫末。

    自决意伐谋,冯大司马即令人散流言于九市,布檄文于通衢。

    有老卒于西市击筑而歌曰:“元逊元逊,?藏帛书;今日联魏,明日卖吴!”

    童谣旦夕传遍坊间。

    越二日,朝会于未央宫前殿。

    天子临轩,冯大司马奏对曰:“暗通伪魏之事,或为诸葛恪专擅。宜待其主答复,以辨真伪。”

    言未毕,老臣芝突匍匐阶前,额触金砖声如碎玉:

    “老夫敢问大司马!建安二十四年荆州之变,莫非亦属‘专擅'?”

    宗预亦以杖顿地,白须颤若风中秋蓬:

    “丞相初时,大司马镇守关中,处置何其明断?今对吴狗何以柔懦若此?”

    “先帝半生基业毁于背盟,今诸葛恪欲效吕蒙陆逊,大司马竟欲效宋襄之仁耶?”

    冯永方欲劝解,邓芝竟戟指怒斥:

    “君父之仇,岂可暂忘?昔先父殉国夷陵时,吴狗旗帜尚在江陵!”

    声裂殿瓦,群臣皆变色。

    冯永默然良久,忽撩衣拜伏:

    “永......谨受教。”

    即日?令:

    以张苞领征东将军,督王含、刘浑、秃发阗立、夏侯霸等部五万,进驻谯县,临淮水而立寨;

    以姜维领镇南将军,督柳隐、石苞,毋丘俭等部五万,移屯南阳,扼襄樊之咽喉;

    以傅金领翊军将军,与杜预、马谡等将三万,聚于汉中东三郡,舟师具舳舻以待;

    以张嶷领安南将军,督罗宪、王?等部三万,整顿永安水寨,修艨艟战船。

    关中八军余者皆秣马厉兵,旦夕可出武关。

    诏书既下,长安武库昼夜锤击之声不绝,如巨兽磨牙。

    有江东细作窃观长安官道粮车络绎不绝,尘土蔽日如黄龙腾空,连夜遁走报于建业。

    延熙十四年,即吴建兴元年。

    暮色如一方沉甸甸的玄色锦缎,将秦淮河水与石头城垣缓缓裹紧。

    一辆沾满尘泥的安车,自西面覆舟山方向辘辘驶来,悄无声息地滑入宫城侧门。

    宫门前,御者高擎使节旌旗?帛为底,墨绣“吴”字,边缀九旒牛尾。

    守门都尉见之,不敢怠慢,验过铜符鱼契,亲自引车入内。

    车帘掀开,一人几乎是滚落般跌出,官袍皱如咸菜,冠缨歪斜,面色在宫灯映照下惨白如丧,正是秦博。

    他怀中紧抱一具紫檀木函,一见禁卫,嗓音嘶哑:

    “陛下......速、速带我去见陛下!汉主有亲笔国书,嘱咐我要亲呈御前。”

    不过半柱香功夫,秦博已跪在了一处偏殿的冰纹砖地上。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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