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佳绍英的语调平稳如常,却将其中关节娓娓道来,“民国政府方面循例,派了两位专员在场‘协同点验’。名义上是襄助清点,以防错漏,实则,”
他抬起眼,与皇帝交换了一个彼此意会的目光,“是查验箱椟之中,有无违禁或超越医疗范畴之夹带私货。”
“彼时,奴才与广储司郎中亲率可靠苏拉、太监,于神武门内朝房旁空地处,当众开箱,逐一核对订单,示以透明。 民国专员查验无误后,签字用印,内务府亦当场付清尾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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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有物品,现已悉数存入新建之西医馆库房,登记造册。洋医官随时可依治疗方案,申请取用。”
凌霄听到“随时可用”四字,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。这意味着一套不同于太医院药材房的、全新的治疗资源,已然实质性地存在于宫墙之内,且程序上无可指摘。
“如此说来,寻常应用已无碍。”凌霄沉吟道,“那第二类呢?朕记得,有需特制的大型器械。”
“皇上记得丝毫不差。”
马佳绍英接口,神色稍肃,“第二类,便是如德国西门子之X光机、英国森德兰之高倍显微镜等大型精良器械。”
“此类非洋行库存可得,均需按其国内厂坊规格特别定制,尤其那X光机,体积庞大,部件精密,制造、调试、包装,耗时甚巨。据公使馆最新照会,森德兰显微镜已自伦敦港装船发运,而西门子X光机主要部件,近日方能自柏林启程。”
“抵达之期?”
“海运至津,再经特批由铁路转运京师,全程有三国公使馆人员监护押运。即便一切顺遂,抵京入库,恐仍需一月有余。”
马佳绍英报出这个时限,同时补充了关键安排,“奴才已命造办处,在西医馆侧殿,按其送来之基座图纸,预先加固地龙,铺设专用线路,并特制防尘防潮之巨大木罩,万事俱备,只待仪器一到,便可迅速安装调试,不致延误。”
凌霄缓缓抬头望向窗外,落日晚霞中的宫阙静谧依旧,但他似乎能透过重重殿宇,望见那正在海上漂洋过海的巨大木箱。
一类物资已在宫中,另一类也在路上。
太医院所凭借的“祖制”高墙,正被这些实实在在的、来自异邦的金属与玻璃制品,一寸寸地凿出孔洞。
“甚好。”皇帝转过头,语气已恢复平静,却蕴藏着决心,“爱卿,西医馆库房之管理,须绝对稳妥,钥匙由你信赖之人与当值洋医官共管,取用记录务必详实,朕要随时可知其消耗去脉。待那X光机等物运到,安装调试之时,朕……或许要亲往一观。”
“嗻。”马佳绍英深深一揖,“奴才谨遵圣意,必安排周全。一切物品之流通使用,皆在皇上洞鉴之内。”
凌霄颔首。
他心中那幅对抗沉疴与旧惯的蓝图,因这批或已入库、或正在途中的西洋器械,而添上了最具体、也最有力的一笔实物注解。
下一步,便是如何让这些沉默的“器物”,在太后身上,发出打破僵局的“声响”了。
凌霄听罢马佳绍英的回禀,一时间未语,只在心中默默筹算。然而,马佳绍英口中那几个数字——“3到7天”、“45到60天”——却像几枚无形的楔子,带着遥远海洋的咸腥气息和电波特有的锐利,钉入了这片时间的胶着之中。
“3到7天……”凌霄轻声复述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案上一柄温凉的玉如意,“便是说,醇亲王所询所订,自北京发往欧罗巴,一个来回,仅信息通达便需半月之久?”
“皇上圣明,正是如此。”
马佳绍英语带斟酌,尽量将这套陌生的运作体系说得清晰,“此已是最新最快之法。电文自东交民巷使馆发出,经上海租界电报总局,汇入海底电缆,方能抵达伦敦、巴黎、柏林。彼国厂商复电确认规格、报价、工期,亦循此路返回。其间若有斟酌修改,时辰更要拉长。”
凌霄微微颔首,“是了!这个时代的科技还未发展的如此迅速。”
“但这“电飞线驰”之速,已远非六百里加急驿马所能比拟,但他此刻感受更深的,却是这种速度所映照出的距离。那道横亘在紫禁城与泰西工厂之间的,不仅是重洋,更是完全异质的时间与运作规则。”
“而货物航海而来,反要慢上十倍不止。”凌霄接口,似在梳理这其中的节奏,“45至60日……这便是一整个季候的轮转。”
“是。皇上,货品在欧陆制造、检验、装箱后,多数由汉堡、利物浦、马赛等港启碇。”
马佳绍英对此显然下过功夫,“大型货轮经苏伊士运河,过印度洋,穿马六甲,方能抵达天津大沽口。海上风涛、沿途埠头补给、海关验看,皆需时日。若遇飓风或船期延误,两月亦属常事。此番订购的X光机等,部件庞大精贵,包装防护极严,装卸运输更需格外稳妥,快不得。”
殿内静了片刻,唯有自鸣钟的规律声响。凌霄忽然转身,眼中闪过一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