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宝阁:最上层,一尊商周时期的青铜兽面纹方鼎静立,鼎腹内壁的铭文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青黑。这是一个月前醇亲王亲手交给他的“第一件东西”,鼎足上还沾着乾清宫的暗红色灰泥。

    正中花梨木大案上:一幅北宋佚名《秋山行旅图》卷轴半展,绢本上宋徽宗“宣和”连珠印鲜艳如血。画旁搁着一对雍正斗彩梅瓶,瓶底“大清雍正年制”青花楷书在灯下清晰无比——它们本应是永镇宫苑的“库神”,如今却像等待标价的货物。

    右侧南墙的整面墙被改装成带暗格的博古架。

    一格内,十余枚田黄石御章按年代排列,从康熙的“敬天勤民”到光绪的“涵煦春和”,印钮上的蟠龙在阴影里张牙舞爪。

    旁边锦盒中,一串串形似东珠朝珠的一颗颗珠子泛着濒似月光般的惨白。

    郑孝胥在大案前坐下,打开那只德国造的四钥保险箱。

    最上层是汇丰银行与德华银行的汇款凭证,金额栏的英镑与马克数字密密麻麻;中层是古玩行掌柜们按过手印的收货单据,其中黄伯川的签名出现频率最高;最底层,一本蓝布面账册静静躺着。

    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,随意的搁置其中。

    他翻开账簿,墨迹记录的不仅是交易:

    “六月初三,售《赵孟頫临兰亭序》卷(原藏重华宫),经尊古斋转手法国公使参赞。得鹰洋两万,汇醇亲王指定皇室户头。

    备注:画心‘神品’二字乃乾隆御笔,已命裱工王七巧剔去,另补旧绢作‘项子京’伪鉴。”

    “六月初八,售‘康熙五彩海兽纹大捧盒’一对(原藏寿康宫),由天津贾巨川引介,售予上海怡和洋行大班。得英镑汇票。

    备注:盒内原藏孝庄文皇后护甲三枚,已单独取出,送还醇亲王福晋收存。”

    “六月初九,紧急支取,售‘明代嵌百宝黄花梨文具箱’(原藏养心殿)及内贮唐寅、文徵明扇面十二柄。得现银八万两,通过钱庄转兑,后存入外国银行皇室户头。

    备注:箱底暗屉内发现咸丰帝密折草稿,事关曾国藩,已焚。”

    每一行字都在纸上烧出窟窿。

    他想起见醇亲王时,那位曾威风八面的摄政王搓着手,眼神躲闪:“……郑先生,这些东西搁在库里也是生霉,不如……变通了,也好让皇上体面些。”

    体面。

    这个词如今闻起来像当铺柜台后的灰尘味。

    郑孝胥起身走到多宝阁前,手指悬在那尊青铜鼎上方。鼎腹内壁的铭文他早已拓下研究,那是三千年前某位诸侯祭祀先祖的祷词:“子子孙孙永宝用”。

    永宝用。

    郑孝胥忽然低低笑出声来,笑声在堆满珍宝的房间里迅速被吸收。永宝用的是子子孙孙,还是他这个为爱新觉罗氏“善后”的汉臣?

    书案上摊着明日要处理的清单:一页宋版《礼记》(书页间有同治帝童稚的朱笔圈点),两件乾隆仿汝窑三足洗(其中一件釉面有慈禧太后当年失手磕出的微痕),还有一套完整的明代“宣德”款鎏金铜编钟(钟体内壁刻着历代皇帝检视此钟的年号,从万历到道光)。

    郑孝胥吹熄所有灯,只留案头一盏绿玻璃罩台灯。在那一小圈光晕里,他展开一张空白信笺,提笔蘸墨却久未落下。最终写下两行《诗经》,墨迹在安徽宣纸上慢慢洇开:

    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”

    写完却用笔尖狠狠将这些字涂成一团墨污。墨团在灯下像一口深井,井底倒映着保险箱铁门上那四把德国锁的寒光。

    ——那里面锁着的数十万两白银凭证,正在各家外国银行的金库里滋长利息,而换走它们的“王土”,正一件件消失在这间书房的黑夜里。

    打更声从远处传来时,他将那张涂黑的纸就着灯火烧了。灰烬落进一方乾隆官窑粉彩莲瓣形水盂中。

    ——这水盂也在明日出售清单上,底款“大清乾隆年制”六个字,将在某个巴黎收藏家的壁炉架上,成为关于“东方神秘王朝”的谈资。

    郑孝胥锁好书房门,穿过院子时仰头看了看天。月亮依旧明亮,映衬着一颗颗星子像散落的珍珠钉在黑丝绒上。

    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尊古斋,黄伯川压低声音说:“郑大人,盛京那边来人了,问有没有‘太祖太宗遗物’……价钱,可以翻倍。”

    夜风吹过廊下,带着夏日的凉意。

    郑孝胥下意识扬起脑袋享受这股凉风,明日,那对雍正梅瓶将被仔细打包,连同它们曾经守护过的帝国春天一起,运往东交民巷的某个地下室。

    而此刻,书房里的青铜鼎、东珠朝珠、御玺、古画,都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彼此。

    它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何为“永恒”,也更能沉默地接受,自己终将从历史的见证者,变为账册上一行无体温的数字。

    琉璃厂的夜,在打烊的幌子落下后才真正开始。

    三更梆子响过,论古斋后院的门无声滑开。黄伯川(尊古斋)、孙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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