棋会,下得多的是围棋。”

    “口气不小。”谢老爷子淡淡道,“你去把我那盘棋拿来。”

    他说的是窗边矮柜最下层的一个木盒子。

    那是他住院第一周,让人从家里拿来的……旧红木外壳,棱角被岁月磨得发亮,扣子一按,里面是两只瓷罐,黑白子各一罐,另有一块被下得发乌的折叠棋盘。

    秦湛予起身,走过去蹲下,从柜子里把木盒捧出来。

    回到床边,他把小方桌挪到床榻中间,棋盘铺开,两只瓷罐并排放好,盖子一拧,棋子撞在瓷壁上,发出干净的清响。

    “你年轻,”谢老爷子抬抬下巴,“执黑吧。”

    秦湛予没有推辞,从黑子罐里捏出第一枚,指尖轻轻一顿,落在右上星位。

    指腹离开的瞬间,棋子贴着棋盘发出一声很轻的“嗒”。

    “还知道抢星。”谢老爷子也不客气,白子紧跟着在左下小目落下,布局沉稳厚重。

    棋局慢慢铺开。

    秦湛予的棋风很清楚,落子不快,却极少悔气,行棋偏外势,喜欢先把框架撑起来,再慢慢往里压;谢老爷子则在厚势里找实地,手筋老辣,每一步都带着试探。

    右边的黑模样刚刚起势,白子就斜刺里打入一枚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代人,”老爷子捏着子,似说似不说,“胆子不小啊。”

    黑子在外围一圈成势,秦湛予顺手扳了一手,把入侵那枚白子往里一拢:“时代给的盘面不一样,胆子小点,容易被挤在角落里出不来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谢老爷子顺着他的手路,一面在里面寻活路,一面淡淡道,“那你这是想走中央突破?”

    棋盘中央已经有了几个黑子的影子,看起来不厚,却隐隐连成气势。

    医院的日光从窗外漏进来,斜斜落在棋盘一角,黑白分明。

    “中央好走,边上也不能丢。”秦湛予不急,补了一手看似闲着的厚棋,把两块潜在孤棋连在一起,“活到最后的,未必是当中那块。”

    这一步一落,原本看似被白子撕开的空隙又被接了回去,局面一下子稳了不少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,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:“还会‘留后手’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变招,左下那块原本老老实实的白棋蓦地挑起一串劫争,黑白子在角上缠斗,棋盘上“啪、啪”的落子声频密起来,棋形迅速纠缠成一团。

    这样的劫,对体力和算路都是不小的消耗。

    秦湛予却没有被拖进对方节奏,几手简单应劫之后,忽然在远处轻轻一挖,把一枚黑子落在原本平静的右下。

    那是一手冷棋,看似与当前战场无关,却刚好卡在白棋模样的要害之处。

    老爷子眼里掠过一丝笑意:“舍角取边?”

    “角上讨不到便宜的时候,就别跟前辈硬耗了。”秦湛予道,“退一步,外面至少还能动。”

    谢老爷子盯着那一手冷棋,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会算账,不贪便宜,这一点比你外公当年强。”

    棋局继续。

    黑子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,在局部吃点亏,换来的是整个右边和中腹的势,再慢慢往左上渗透。

    白子在角上翻滚,退无可退之时,干脆弃了几子,从别处腾挪出来布新局。

    病房门关得严实,过道里的脚步声和推车声被隔在门外,屋里只剩下棋子撞击的细响和两个人偶尔短短的呼吸。

    偶尔有一两声咳嗽,也是老爷子自己按着嗓子压下去的。

    一盘棋下到中盘,棋型已经纠缠得很深。

    右边黑势渐成,左上白地坚固,中央则是双方最后争夺的战场……几块大龙牵牵连连,谁多一口气,谁就能多一块完整的天地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盯着棋盘,忽然低声道:“这一块。”

    他的棋子在棋盘中腹轻点了一下,指着一串黑白交错的复杂棋形,“看着热闹,实则很难活。你打算怎么收?”

    那串棋形,恰好是之前他主动挑起的劫争尾巴。

    “收不好,就两边都亏。”老爷子慢悠悠补了一句。

    秦湛予沉吟片刻,落子落在离那块争执之地半格远一点的地方,不是直接去救,也不是立刻去杀,而是先在外围补了一手厚势,把那块棋的“退路”悄悄连出来:

    “先看它想往哪边落。”

    薄薄一句话,听不出太多起伏。

    谢老爷子看着那一步,眉峰微挑,像是从中听懂了什么,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破。

    他重新捏起白子,在左边另起炉灶,把局面往终局拖。

    棋到后半盘,医院的广播响起一段简短的提示,又归于安静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推车经过的轮子声,过了一会儿,有护士在门口轻轻探头,看了眼里面两人正对着棋盘,脚步又悄无声息退开。

    直到数十手之后,终局小目数尽,黑棋在中腹多出来的那一撮气,被严谨地一点一点数出来——半目优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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