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三刻·内务府总管大臣值房

    未时三刻(下午近两点)的日头白晃晃地照在紫禁城干燥的方砖地上,内务府值房里却阴凉而静谧。

    总管大臣马佳绍英刚放下批阅红本的朱笔,门外响起极轻而规律的脚步声,是那种长期在宫禁中训练出来的、既能及时赶到又不显突兀的步子。

    三名清晨奉命出宫去传递腰牌与请柬的太监,鱼贯而入,在离书案五步处齐刷刷跪下。

    “奴才等前来复命。” 为首的中年太监声音平稳清晰,他们三人都是内务府新近提拔的八品侍监,姓赵的,最是稳妥。

    马佳绍英没有抬头,端起温茶呷了一口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放下茶盏眼皮未抬:“都说说吧。”

    赵太监略直起身,开始逐一禀报,话不多,却字字斟酌:

    “奴才先去的永丰号。李掌柜在二门迎着,接了腰牌请柬,双手捧着,说了三遍‘叩谢天恩,恭聆钧谕’。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赵太监略一沉吟,“他袖口有墨渍未净,想是接了信儿后匆忙更衣,心绪不宁所致。临了再三探问‘明日是单议米价,还是连豆杂一道说’,显是心虚旧账,怕被穷究。”

    “同仁堂乐掌柜则迥异。”

    赵太监继续道,“在正堂依足礼数接了,只说‘堂训本在济世,御药供奉更不敢有分毫差池,明日必当详尽呈明药材时价、产地新陈’。神色坦荡,倒似有恃无恐。”

    马佳绍英心下明镜似的——药材关乎御体,历来是层层验核,油水多在“选用极品”的虚头上,账目反而比粮米清晰,同仁堂自然气定。

    “奴才去了六必居。老掌柜亲自在门口候着,接了腰牌和请柬,双手捧着一—手有点颤。他说:‘天恩浩荡,内务府惦记着小号,明日必定早早候着,听凭大人吩咐。’话是极恳切,只是…眼神有些发虚,没敢直视奴才。”

    李太监口齿伶俐说道,“老掌柜说话时喉头发紧,称‘小字号全赖宫里赏饭吃,这些年若有不合规之处,万望大人体恤老朽昏聩,给条自新之路’。话里话外,是在预先告饶了。”

    马佳绍英扬眉颔首,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发虚?那是自然。六必居与广储司御膳房的烂账,怕是能堆满半间库房。

    “天源酱园的赵掌柜年轻些,强作镇定,特意说明‘近年所用原料如甜面酱之价格确有浮动,已另缮清单备查’,看似配合,实则为往日虚报价预留了转圜地步。”

    “桂馨斋孙东家最是热切,”

    李太监观察得仔细,“这东家不仅在大门迎接,还坚持将奴才送到街口。再三说‘寒家荷蒙两宫赏识,赐有腰牌,敢不竭尽驽钝?近年南边桂糖、北地芥胚价钱涨落,俱有细账可稽’。”

    “奴才瞧他,是唯恐新官不知他家有‘御赐腰牌’这护身符,又急于表白账目清楚,与那些罪官无涉。”

    钱太监接口,他去了瑞蚨祥和大顺斋、柳泉居。

    “大顺斋的东家,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。接了请柬,还非要给奴才‘茶钱’,奴才没敢要。他说话漂亮,说‘全凭内务府主持公道,定当如实呈报,不敢有瞒’。只是…笑得有些紧,不像真心松快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 马佳绍英终于抬起了眼。“看来这大顺斋有些牵强,只当咱们是豺狼?”

    “是。嘴角提着,眼里却没笑意,倒像…倒像绷着一根弦。”

    “最有趣是瑞蚨祥少东家,”钱太监嘴角微撇,“礼数周全无可挑剔,还笑言‘民间时兴花样与宫内用度不同,正可藉此机缘请总管大人指点宫中品味’。听着是谦辞,实则暗示他家货品独特,难以寻常市价衡量,是个绵里藏针的。”

    马佳绍英微微颔首。

    这些年轻东家,比老狐狸少了些定力,却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冒险心思。漂亮话下,怕是正飞速盘算着明日如何试探,甚至如何在新规矩下找到新的缝隙。

    “柳泉居的张东主,接东西时倒还算稳当。可说的话…有点意思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‘请公公回禀大人,小号历来实诚,往后定然更实诚,只求大人给条明路,小号绝不忘恩典。’ ‘明路’二字,说得重了些。

    值房里静下来,只有冰鉴散出的丝丝凉气。

    马佳绍英身体向后,靠进宽大的官帽椅里,闭上眼。听了三人各自禀报,像数张清晰的画面,在他脑中浮现。

    马佳绍英缓缓捋须,将这六家的情状在心中过了一遍。

    永丰号李掌柜——惶恐试探,粮账水深,最是惊弓之鸟。话语里藏着讨价还价的试探,甚至有一丝试图“投效”的暗示。

    同仁堂乐——持重自恃,凭其不可替代性,稳坐钓鱼台。

    六必居老掌柜——倚老求饶,指望以哀兵之态换得从轻发落。试图用绝对的恭顺换取平安。

    天源酱园赵掌柜——故作镇定,试图以“主动说明”掌握部分话语权。

    桂馨斋孙东家——殷切表功,欲借昔日恩荣为今日筹码,心思最活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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