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坚定地走向社区尽头,走向那片在夜色下显得无边无际、呜咽流淌的伏尔加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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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林老太依旧坐在她的小院里,那把桦树皮扇子还在摇,只是节奏似乎更慢、更沉了,仿佛每一次摇动都在推动着某种无形的、巨大的磨盘。油灯的火苗在她身边跳动,映着她如同古老木雕般的侧影。亡魂的队伍无声地汇入她身后的黑暗,走向河岸。阿列克谢和几个胆子稍大的邻居,远远地、颤抖地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河边,那个白天曾出现的诡异漩涡已经消失不见。月光惨淡地洒在宽阔的河面上,只有平缓的、向东流淌的水波反射着细碎的银光。亡魂们走到岸边,没有丝毫停留,也没有回头,一个接一个,如同融化般,悄无声息地踏入冰凉的河水。没有水花,没有挣扎,只有一圈圈轻微的涟漪荡漾开来,很快就被伏尔加河永恒的东流所吞没、抚平。最后一个矮小的、属于小柳芭的身影也消失在水中,河面彻底恢复了平静,只剩下水流永恒的、低沉的呜咽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岸上的人们僵立着,被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攫住。

    阿列克谢感到极度的疲惫像冰冷的河水一样淹没了他。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。天边,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正艰难地撕开浓重的夜幕。当他终于挪回“船锚”社区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疲惫的神经再次受到无声的冲击。

    巷子里各家各户门前的泥地上,那些由亡魂身上滴落的水迹尚未干透,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湿漉漉的光。而更显眼的是,几乎每家门口的晾衣绳上,都无声地挂出了一两件衣服。不是日常的工装或罩裙。那是压箱底的、只有在葬礼或重大祭祀时才郑重取出的寿衣——浆洗得硬挺的白色亚麻长衫,绣着古老斯拉夫纹饰的深色罩袍,甚至还有孩童式样、缀着褪色缎带的小小殓衣。它们安静地垂挂在晨风中,布料吸饱了夜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,沉甸甸地纹丝不动,等待着阳光的审判。

    阿列克谢抬起头,望向伏尔加河的方向。天空彻底褪去了夜的墨色,呈现出一种浑浊的、过渡性的灰白。巨大的、疲惫的太阳正从河对岸广袤的森林后面挣扎着爬升,它不再有盛夏时那种灼人的、直射下来的威势。阳光是斜的,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、金红色的倦意,懒洋洋地铺洒下来。它先是落在远处教堂褪色的洋葱头顶上,给冰冷的金属十字架镀上一层暖边;接着,它漫过社区低矮的屋顶,爬上那些沉默的晾衣绳。

    阳光触碰到那些悬挂的寿衣。奇妙的变化发生了。沉甸甸的、吸饱了寒露水汽的布料,在阳光的暖意下,开始肉眼可见地褪去深重的湿痕。白色亚麻长衫上顽固的水渍轮廓迅速变淡、消失,深色罩袍上刺绣的纹路在光线下变得清晰而干燥,连那些小小的殓衣缎带也不再湿漉漉地紧贴着布料,而是被微风轻轻拂动。阳光继续流淌,落在阿列克谢的肩膀上,带来一种久违的、令人几乎落泪的暖意。他靠在自家冰冷的门框上,抬起头,闭上眼,让那斜斜的、不再烫人的阳光覆盖住整张疲惫的脸。

    巷子里开始有了声响。不是昨夜的滴水声或敲门声,而是门轴转动轻微的吱呀声,压低的、带着劫后余生沙哑的交谈声,还有孩子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泣。生活,带着它固有的粗粝和韧性,正在小心翼翼地重启。阿列克谢睁开眼,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林老太那扇安静的院门。

    门依旧虚掩着。他轻轻推开,走了进去。院子里空空荡荡,只有那张小马扎还留在原地。马扎旁边,静静躺着林老太那本视若珍宝、纸页泛黄的老黄历。它像是被河水浸泡过,又像是被露水彻底打湿,软塌塌地摊在地上,墨迹洇开,糊成一片混沌的深色污渍,再也无法分辨上面曾记载过何种关于天地时序的秘密。只有封面,那被摩挲得无比光滑的深色硬纸,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里,反射着微弱的光。

    阿列克谢蹲下身,没有去碰那本湿透的书。他的目光落在洇开的扉页一角,那里,一行模糊的、曾被反复描摹的汉字墨迹,正在阳光的威力下迅速变淡、消散,如同被河水带走的亡魂。那几个字是:

    在第八月等候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院子里弥漫着河水退去后淤泥和晒干水草混合的土腥气。他走到院门口,看向社区里那些挂满寿衣的晾衣绳。沉重的湿衣在晨光中逐渐变得轻盈。巷子深处传来第一声清晰的、带着试探的开门声,接着是锅铲碰撞的清脆响声。

    伏尔加河在不远处流淌,平稳地向着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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