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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婶,你这是……”
“做面,”她喘着气,把面粉袋子重重地放在厨房油腻的水槽边,声音又低了下去,絮絮叨叨,“……他饿……都饿……吃面……热乎的……”
厨房里灯光昏黄,映着她忙碌却动作迟滞的身影。水龙头被拧开,哗啦啦的水流冲击着水槽里的面粉袋子,白色的粉末溅得到处都是。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。那个叫阿强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挪到了厨房门口,无声无息地杵在那里,像一截沉默的黑色柱子,目光死死盯着王桂芬那双在水和面粉里忙碌、冻得通红的手,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。
水烧开了,蒸汽弥漫开来,模糊了窗户玻璃。王桂芬费力地搅动着锅里翻腾的面条,热气蒸腾在她脸上,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麻木。她又拿出三个磕碰得变了形的旧搪瓷碗,动作不稳地放在油腻的台面上。面条捞出来,分成三份。她看着这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,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的茫然,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。然后,她端起其中一碗面条,连同筷子,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庄重感,递到了阿强的面前。
“吃。” 只有一个字,嘶哑,却重如千钧。
阿强全身猛地一震。那双一直隐在阴影里的眼睛,此刻被厨房昏黄的灯光照亮了。里面翻涌的是震惊、是怀疑,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、不合常理的温暖灼痛了的无措。他死死盯着那碗面,又猛地抬眼去看王桂芬那张麻木而憔悴的脸。他嘴唇翕动了几下,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,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。僵持了几秒,他终于伸出了手——那双手同样肮脏,指甲缝里全是黑泥,微微颤抖着,接过了那碗滚烫的面条。碗沿的热度似乎烫得他指尖一缩,但他紧紧抓住了,像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。
他没有立刻吃。他捧着那只碗,像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,慢慢地、慢慢地蹲了下去,就蹲在厨房门口冰冷油腻的地砖上,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更小的团。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了那碗面升腾起的白蒙蒙的热气里。
没有人说话。只有锅里残余的面汤还在咕嘟着微弱的泡泡。晓雯拉着弟弟躲在卧室门后,只露出两双充满戒备和恐惧的眼睛。我站在厨房角落,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,无声无息,只有压抑的、破碎的、仿佛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的吸气声断断续续传来。那碗面,连同他蜷缩的身影,在满地冰冷的狼藉中,像一块小小的、倔强燃烧的炭火。那一刻,我荒谬地觉得,那碗最廉价的白水煮面,竟成了这风雨飘摇的破败屋子里,唯一坚不可摧、足以支撑灵魂的东西。
日子像生了锈的老齿轮,吱吱嘎嘎地被阿强这根意外嵌入的“铁钉”重新撬动着,艰难地往前滚动。王家那扇旧门,算是彻底对阿强敞开了。他不爱说话,沉默得像一块河底的石头,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。邻居们探究的目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从未停止,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,拍打着这幢破旧的居民楼。
“王桂芬是不是真疯得厉害了?”“她自己两个孩子都够呛,还捡个半大小子回来吃白饭?”“那小子看着就阴沉,别是引狼入室……”
这些议论尖锐地钻进耳朵,王桂芬却似乎充耳不闻,依旧每天眼神空洞地上班下班,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阿强成了这间逼仄屋子里最忙碌的影子。他仿佛憋着一股无声的狠劲,要把自己在这屋檐下呼吸的空气、占据的空间都加倍偿还。他会在我家男人搬煤球时一声不吭地抢过最重的一筐,咬着牙扛上楼;会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楼道口,把堆了好几天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袋拖走;会在深夜里,厨房水龙头滴答漏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时,笨拙地用扳手去拧紧阀门,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邻居张老太晾在窗外被风吹落的衣服,第二天总会整整齐齐叠好出现在她家门口。这些琐碎的活儿,他做得粗糙,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蛮力。
家里变化更大。晓雯和小明起初像受惊的小动物,远远躲着他。可阿强总有办法。他会默默把小明掉了的作业本捡起来,拍掉上面的灰,放在他够得着的桌角;家里难得买一次苹果,他总是把最大最红那个,用粗糙的手指推到晓雯面前,然后就低头走开,仿佛那苹果自己长了脚。有时,他会坐在门槛阴影里,看着小明在门口空地上拍一个瘪了气的旧皮球,浑浊的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捕捉不到的暖意,像冬夜灶膛里一闪即逝的火星。
真正让我心头一颤的,是一次深夜。我因工作烦闷,站在自家阳台上吹风,无意间瞥见对面王家厨房还亮着微弱的灯。窗户半开着,传来王桂芬压抑的、破碎的抽泣声,低低的,像受伤动物的呜咽。白日里那麻木的躯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,露出底下汹涌的痛苦。这压抑的哭声在寒冷的夜里格外揪心。就在这时,窗玻璃上,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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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阿强。他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站在了厨房门口,没有进去,只是倚着门框,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。他微微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,只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