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晓追问,看样子有点急眼了。
王海庆愣住,他极少看见方晓如此失态。
方晓这人愿意开玩笑,没轻没重的,但基本没什么坏心思,就是个游戏人生的性格。
平时再大的事儿他也不会很着急。
可今天,就像自己把方晓家孩子扔下楼、喂了老鼠药似的,隐约之间已经能看见方晓的眼睛里泛起了红丝。
王海庆仔细想了想,哭丧着脸说道,“我说认识你,但没说别的。”
方晓想了半天,最后还是憋了一口气坐下。
“真他妈的,就不该帮你!”
“我……咱们……省城……”王海庆吭哧瘪肚的憋出来几个字,根本没有意义。
方晓沉着脸,一直到上菜,他也没让王海庆,自顾自的吃起来。
他只是沉默的、没有礼貌的吃着,每一口都咬的很用力,仿佛把对王海庆的愤怒都发泄到食物中。
王海庆手脚冰冷,他知道自己犯错了,但不知道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。
方晓是什么样的人,王海庆心知肚明。而方晓现在的表情,说明了很多事儿。
十几分钟后,方晓才叹了口气。
“海庆,这事儿是你办的太操蛋了。”
“我哪操蛋了,我说的都是实情!”王海庆也有些生气,反驳道。
“实情?你怎么不跟罗教授说你术中探查下腹部、盆腔,准备给患者切胆囊呢?”
“实情?你怎么不跟罗教授说你为什么术后第二天就把患者给撺掇出院了呢?别他妈跟我说是患者强烈要求的,谁不知道谁!”
“实情?你怎么不跟罗教授说患者术后腹部疼痛,你为什么不给查腹部b超、ct呢?!”
一连串的问题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,径直砸在王海庆的脸上,把他砸的鼻青脸肿。
方晓越说越愤怒,手已经摸到桌子上的烟灰缸。但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烟灰缸放下。
见王海庆讪讪的低下头,方晓深深的叹了口气。
“好多事,普通人不知道,但你能不知道?我能不知道?罗教授能不知道?”
“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
“昨天,有个患者开玩笑似的问我说给推的药怎么就推了一半,剩下的是不是拿去卖钱了。”
“……”王海庆实在没心思八卦。
但类似的事情在临床上的确经常出现,他早都见怪不怪。
“阿瓦斯汀,就是贝伐单抗,罗氏的那款药,科里也在用。”方晓忽然换了一个话题。
这个话题转移的太生硬,四六不靠,王海庆怔了一下。
“当年这药可是神药,现在也飞到咱蛮荒之地了。”方晓自嘲了一句。
“海庆,你知道10年的时候,魔都第一人民医院眼科的事儿么?”
这个问题跳跃更大,王海庆茫然的摇了摇头。
他不像方晓脑子那么灵活,只对手术有研究,对普外科做化疗相当抵触。
“阿瓦斯汀对视网膜黄斑变性的治疗效果特别好,并不是只能用于抗癌的。但是吧,治疗视网膜病变,每次治疗量只相当于一瓶药物的1/20-30。”
“而阿瓦斯汀当年卖2万一支,还没进医保,能用的人少。”
“真要是肿瘤患者的话,咬咬牙也就忍了,但毕竟只是一个良性病,能一咬牙把阿瓦斯汀打一点点进去的患者不多。”
“所以魔都第一人民医院眼科医生动了善念,几十个患者一起买一瓶阿瓦斯汀,那不就相当于几百块钱一针么。
这么一算,能用阿瓦斯汀解决疾病的人也就多了很多,你说是吧。”
“啊?”王海庆愣住,仔细想了想,似乎是这样。
“于是呢,魔都第一人民医院眼科医生去瑞金肿瘤买了几支阿瓦斯汀,给患者用了。这种事儿,好了,没人念叨你好。坏了,所有不是都是医生的。”
“从2007年直到2010年的3年间,魔都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了上万名相关患者,节省医疗费用几个亿。当年的几个亿,而且还都是拿出一两万块钱都舍不得的普通人用的。”
“怎么样?算是万家生佛了吧。七级浮屠,怎么也够了。”
王海庆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结尾,但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,慎重的点了点头。
“后来2010年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十几名患者注射阿瓦斯汀后病情加重,加上那时候互联网风潮刚起,医院还不知道怎么控制舆情,于是事情越闹越大。”
“患者和患者家属肯定不服气啊,咱不说恩将仇报,有恩是对已经做过的人有恩,出问题的患者可没接到什么好处,咱有一说一。”
“罗氏一口咬定是魔都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用的是假药。”
“!!!”王海庆浑身冰冷,他把自己代入进去,已经看见了结局。
他的手脚更冷,末梢微微麻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