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,敕建大学士邸,严府。

    行腔婉转、软糯细腻的水磨调在这深宅之中回荡着,视角拉近,这是一个自苏州来的昆班,连戏子带乐班约有七八个人,除此外,屋内烧着热烘烘的暖炉,一扇精美的屏风拉开,将这间厢房隔绝成了两半。

    屏风外,是身段优美的戏子幽幽吟唱,屏风内,是一把躺椅,一个年过六旬,行将就木的老人,盖着厚厚的绒毯,闭目似睡。

    未几脚步声响起打破这和谐安定的画面,戏班们停了下来,对着来者,一個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施礼。

    男人抬起手制止了戏班的说话,同时又虚抬两下,唱腔复起。

    这男人生得富态肥胖,可此刻走起路来却恍若登云踏雾一般毫无声息,直至进了里屋,蹲到那躺椅边才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爹。”

    躺椅上的老人并未睁眼,但也开口念叨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东楼吗?”

    “爹,儿子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睁开眼睛,一瞬间,仿佛换了人间般,房间内的慵懒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冷肃。

    戏曲声似乎也是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“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、阁老。”

    戏班退下,房间内便只剩下父子二人,而一句阁老便也露出了父子二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严嵩、严世藩!

    “懋卿那,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严嵩作势欲起,严世藩赶忙搀扶,边走边答话。

    “爹,鄢懋卿说,仇鸾的信昨日进的御史台。”

    顿上一顿,严世藩继续开口:“如今北边的摩擦越来越严重,俺答狼子野心,又侵吞了整个漠南,这种情况下,皇上会动曾铣吗。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呢。”

    “儿子觉得不会。”

    严嵩坐下,严世藩便赶忙捧上茶水。

    清新的茶香驱散了困倦,严嵩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连你都觉得不会,那皇上会这么做吗。”

    严世藩于是有些迷惑:“既然皇上不会动曾铣,那爹为什么要仇鸾上疏弹劾曾铣呢。”

    “仇鸾是甘肃总兵官,曾铣是陕西巡抚、总督西北军务,如果你是皇上,这个时候作为属官的仇鸾弹劾主官,你会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严世藩似有所悟:“皇上最忌讳之事便是以下犯上,仇鸾此举不仅不会将曾铣劾倒,反而很可能把自己搭进去。”

    “接着往下说。”

    “仇鸾一旦被朝廷拿下,那么曾铣就没了掣肘之人,依曾铣的脾气他一定会整军备战,伺机和俺答打一场大仗。”

    严嵩沉默品茶,不过面上已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这便鼓励着严世藩更加大胆的开口。

    “俺答部拥兵十余万,具是骑兵,曾铣虽然手握陕甘十几万大军,但想要主动出击和俺答部作战,急切之间恐怕也是难以建功,仗,最快也要打一年,如此靡费,将达三百五十万。”

    严世藩分析到这一步,面上就露出了笑容:“朝廷已经没钱了,明年的财政怕也是赤字,除非工部停了明年给皇上扩修日、月坛和大高玄殿的工程,如此也不过是挤出来二百万两银子,仍然难以补缺。

    中央各部、司衙门都不富裕,缺的一百五十万两,算到最后还是要算到内廷局的头上,皇上自然不会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不单单是因为钱啊。”严嵩语重心长说道:“俺答部兵强马壮,又是骑兵来去如风,我大明朝这些年马政颓废,不能再像太祖、成祖那时养数十万精骑。

    用步兵打骑兵,咱们皇上心里也担心啊,担心孤军深入草原,再闹出第二个土木之变来,我大明朝可经不住第二次了,所以这银子不能给曾铣。”

    “曾铣、夏言之流不明圣意,一力主战,如此悖逆帝心之臣,岂可久乎?”

    严世藩兴奋起来:“爹,咱们的机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”

    严嵩呵呵一笑:“西北的风刮进京来那一天,就是夏言山穷水尽之时,可惜、可惜。”

    可惜?

    可惜什么呢,是可惜自己少了一个政敌,还是可惜朝廷失去了一个宰辅。

    这两句可惜严世藩悟不透,他也没心思去悟,此刻的严世藩只知道,夏言快要倒台了,而大明朝如今能接首辅之位的,除了自己老爹严嵩外,再无他人。

    “东楼。”

    “儿子在。”

    “这段时间你可莫要生事,咱们爷俩要低调啊。”

    严世藩连连点头:“爹放心,儿子一定谨记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要管好下面的人,让他们也老实点。”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藩,意味深长:“要管住自己的手,不该收的钱不能收,不该接触的人,不要接触。”

    严世藩心中便打了个哆嗦:“爹......”

    “一万两银子是不少,可咱们家,缺吗。”

    话被点透,严世藩当即就跪了下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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