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上小院儿。

    因着红玉随李惟俭去了贾母院儿,这取饭食的伙计便落在了琇莹身上。李惟俭与红玉方才回返,琇莹便提了食盒回来。

    晴雯顿时迎上去问道:“柳嫂子不曾为难你吧?”

    琇莹憨笑着摇头:“不曾为难呢,见我一直盯着桂花糕瞧,柳嫂子还偷偷给我包了两块呢。”

    这些时日李惟俭水涨船高,撒起银钱来比之梨香院还要大方,很是得了荣国府上下的心。连带着这些仆役对李惟俭身边儿几个丫鬟都热切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晴雯接过食盒,在桌案上铺展开了,抬头瞥了李惟俭一眼,却是欲言又止。这会子众人都在,晴雯也知不是问询的时候儿,便忍了下来。

    李惟俭净手用饭,其后钻进书房里写写画画,直到掌灯时才停将下来。因着香菱的事儿,李惟俭也不曾改易值夜的差事,于是这日晚间值夜的还是晴雯。

    已是三月下,房间里用不得熏笼。晴雯将烛台挪到暖阁里,转身又打了热水来伺候李惟俭洗脚。

    褪去外衣,只一身中衣的李惟俭脱去鞋袜,双脚伸入水中,顿时烫得吸了口凉气:“嘶,你是想烫死我啊?”

    晴雯噘着嘴不放声,默然起身又打了些冷水来,这才挪动李惟俭的双脚浸泡进去。

    一双纤细白嫩涂着凤仙汁指甲的小手轻轻揉搓着,水温刚好,舒服得李惟俭险些哼哼出来。搭眼见晴雯仍旧面色不虞,他便笑道:“还不高兴呢?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想不明白,今儿我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?若是错了,四爷过后为何要赏?若是对了,先前就不该罚。”

    李惟俭打量着明媚的少女,心中怜惜。今儿晴雯换了一身新衣,牙黄暗花绸面交领袄子与长裙,外罩绯红底子玄色花纹缎面镶领粉红对襟比甲,腰间系着嫣红绣花汗巾。一张小脸儿宜嗔宜喜,看着分外可人。

    李惟俭笑道:“你过来也一起泡泡脚,我来告诉伱些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晴雯应了声,先去对面儿的塌子上褪去了外衣,只一身中衣回返,与李惟俭并肩坐在床头,探出一双纤细的菱脚没入水中,旋即被李惟俭伸脚轻轻挠了下。

    素日里晴雯总会与李惟俭笑闹一番,这会子却是没了心思,只躲闪了下,便任凭一双大脚将其揉搓住。

    她道:“四爷快说吧。”

    李惟俭说道:“天大地大道理最大,这话拉长了看没问题,但倘若将时间分作一个个细小的阶段,你就会发现并非如此。”

    晴雯茫然歪头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且说百多年前西洋有个大贤,提出了日心说,结果你猜怎么着?被人活生生烧死了。如今百多年过去,这位大贤的说法却被西夷奉为圭臬,尊之为先贤。

    这桩事说明了什么?

    呵,你有你的道理,上面有上面的规矩。什么是规矩?自是上位者管束下位者定下的规章制度,防着的就是下面人侵犯上位者威权。

    是以你的确有理,却犯了规矩。亏着是在我房里,你猜若是身契还在荣国府,王夫人会如何处置你?”

    小姑娘气恼道:“大不了卷了铺盖撵出府去,与那茜雪一般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晴雯还是想不通,说道:“这般说来,书上那些劝人向善的道理莫非都是错的?”

    “嗯,道理总不会错。不过有桩事儿不知你想没想过……为何历朝历代都传扬公序良俗、导人向善?”

    晴雯茫然摇头,说道:“既是对的道理,自然要传扬?”

    “呵,我却以为,应是缺什么才会传扬什么啊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李惟俭面上虽笑着,这会子却笑得极为深沉:“下面一句,我只说一次。这世间的坏人总会变着法儿的劝你学好,只有你学好了,他们才能可劲儿的使坏。”

    晴雯听罢,张口便要辩驳,可张张嘴,却偏生不知该如何反驳。她以为李惟俭说的是歪理,可细细想来却好似这话才是世间的真谛。

    晴雯生性良善,不愿去信,却隐隐信了,于是心中分外别扭。

    沉默着洗过了脚,她起身伺候着给李惟俭擦了脚,而后胡乱思忖着与李惟俭躺在一处。

    李惟俭的话不住的在脑海里萦绕,晴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。

    一双手揽住水蛇般的腰肢,将晴雯搬过来,李惟俭问道:“怎么还不睡?”

    晴雯摇了摇头,忽而可怜巴巴道:“四爷……若是往后我也犯了你的规矩……你,你会不会赶我走?”

    “不会啊,乱想。”

    许是觉着李惟俭的话有些敷衍,她便又问道:“若是四爷往后娶了亲,我犯了女主子的规矩——”

    “都说了啊,不会赶你,而且谁有道理我赞成谁。”

    “哈?这是为什么啊?”

    黑暗中晴雯的眼睛晶晶亮,李惟俭撑起身子歪头故作凶狠道:“因为我是坏人啊。”

    坏人总会变着法儿的劝你学好,只有你学好了,他们才能可劲儿的使坏——俭四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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